难以了结的乡愁

难以了结的乡愁

近些年，铁路、高速公路建设给“蜀道难难于上青天”的鄂渝边陲利川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。利川市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区，民风民俗由来已久。“金窝银窝，不如自己的穷窝”，当地各族群众“故土难离”的情感特别浓，铁路、高速公路征地拆迁要他们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屋场，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，在感情上一时难以接受。他们感叹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将不复存在，难以割舍的思乡之情化着了难以了结的乡愁。

78岁的马毓读老人去世前几天，儿子将他从遥远的江苏新家送回到了家乡长坪小镇的出租屋，老人这还不放心，让儿子背着他回到老家鹿子坪最后看了轿顶山下的故土，这才离开了日夜思念的家乡，带走了那一缕绵绵无尽的乡愁。

马毓读老人家住利川市谋道镇寨坝村11组。那里有座峭壁高耸的轿顶山，山下一块不大的平地，散居着19户人家，这儿就是鹿子坪。利万高速公路要在鹿子坪修建紧急避险车道，祖祖辈辈居住此地的人家要全部搬迁。俗话说：“穷家难舍，故土难离”。自从开了征地拆迁动员会，一些老年人就睡不着觉了：“如今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，还往哪里搬？”

人间纵有百般情谊，唯独对故乡的情意是永恒不变的。说起鹿子坪的老人们依恋故土的情结，实在罕见。那是在几年以前，轿顶山出现裂缝，一旦发生岩崩，鹿子坪的人家将无一幸免。当地政府挨家挨户动员，甚至采取揭瓦搬砖等强制措施，逼着村民迁出鹿子坪紧急避险，但一些老年人愣是犟着没有搬迁，有搬出去了又悄悄搬了回来。村民们不相信政府的动员，却依赖神灵的保佑。他们在轿顶山下供奉一尊石雕神像，经常烧香膜拜，居然在这里一住又是七、八年，却也太平无事。

“如今国家要修高速公路，小家就得让大家，不搬也得搬了！”当地政府和协调部门把政策讲得明明白白，村民们也懂得这个道理，但一想到要离开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故土家园，世代和睦相处的乡里乡亲，从此天各一方，人海茫茫，何日才能相聚？这种乡音乡情乡愁带给他们情感上的阵痛是一时难以承受的。但是，村民们还是忍受着感情的悲痛，拆了房屋，迁了亲人的坟墓，离开了心爱的家园，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地，有的到附近的集镇安了家，有的投亲靠友到利川、万州，甚至随着儿女远到千里之外的地方落户去了。  

马毓读老汉的儿子马正文两口子长期外出打工，在江苏省无锡市惠山区的镇上安家落了户，日子过得很是滋润，就是不放心千里之外的父母。儿子每次回家都要接父母过去，可是，老人把全部的心血都撒在了鹿子坪，他们一生都离不开鹿子坪。

这一次，两位老人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。别看马毓读老人故土情结重，可他也是顾大局的人。听说儿子还没在征迁补偿协议书上签字，马毓读老人生气地教训儿子：“国家修路搞建设，手膀拗不过大腿，扁担拗不赢地脚枋，还不快去把字签了！”

眼看就要启程到江苏去了，白天两位老人挨家挨户地跟乡亲们告别，晚上两位老人坐在灯下默默垂泪：这一去千里之外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？就是再回来，再也看不到几代人居住的鹿子坪、看不到自己的的红土墙黑瓦房，见不到各散五方的乡邻们啦。除夕这天，他带着香烛纸钱来到祖坟前长跪不起，泣不成声：爹啊娘啊，我都到了隔天远，离土近的年纪了，还要搬到千里远的地方去，恐怕以后再也不容易给你们烧纸钱了。

2013年，老两口在故乡过完最后一个春节，就伤心断肠地背起行囊，满含泪水，一步一回头地上路了。

马毓读老两口身居异乡，儿子媳妇起早贪黑忙着挣钱，孙子上学读书，两位老人不熟悉当地语言，与左邻右舍无法沟通，总觉得“金窝银窝，不如自己的穷窝”。久居深山的老人，无法融入繁华市区的现代生活，老两口人在他乡，心还在鹿子坪，差不多夜夜梦回鹿子坪，醒来常常泪流满面。儿子马正文看到父母老是沉浸在对家乡的思念中而寝食难安，就开导父母说：“这里是长江三角洲最富裕的地方，比起鹿子坪那簸箕大块天要强之百倍！到这里落户，真的是从糠篓跳进了米箩里，您们在这里吃不愁，穿不愁，又长期与儿孙团聚在一起，安安心心过好晚年，有哪点不好呢？”

其实，年轻的儿辈们哪能看透父母心里那份乡愁？老人质朴、深刻的乡愁，已经沉淀为一种情感，这种类似婴儿恋母的情结形成了一种文化特质。这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对故土无可替代的情怀，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对土地无法割舍的眷念。

难耐的乡思乡愁、绵绵如水的乡音乡情萦绕心头，总是挥之不去。不久，本来就患有偏瘫症的马毓读老汉终于病倒在床。他流着泪央求儿子说，就是回到鹿子坪住岩洞他也情愿，到底叶落归了根。儿子没办法，只好在5月份将父母送回老家，在鹿子坪附近的长坪集镇上给父母租了一套房子居住，了却老人的心愿。

年迈的父母天各一方，无人照料，马正文还放心不下，到了10月，马正文把父母再次接到他们一起。为了消弭老人的孤独感，马正文将老人送到镇上的托养院，白天一切有人照料，晚上一家人可以团聚。没成想，两位老人还是不习惯。不久马毓读又一病不起，老人害怕死在异乡做野鬼，说什么也要回老家去。没办法，过完春节，马正文再次把两位老人送回长坪。眼看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了，马毓读老人要儿子背着他回到鹿子坪老家去看看。高高的轿顶山依然如故，可山下的鹿子坪已经找不到原来的影子了。触景生情，马毓读老人不甚伤感。正月初八，老人终于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。